第22章 血脉
士兵们让萧既明和越桑渝进入大厅,却拦住了烁霖铃。直到烁瀚海吩咐将烁霖铃放进来,士兵才听话地放行。
见到萧既明,烁瀚海与灵家、安家主君皆是一怔。在场的只有这三人参加过诸神之战,见过万物之父。
“还真有点像。”灵家主君灵泽小声说。
“像也不能说明他是啊,世上没有血缘又长得像的又不是没有。前几日为了查乱世之刃的下落,把所有来祝寿的人兵器全都收缴了,不是也没有查到吗?”安家家族安尘也小声说。
“这样说也没错,但前段日子天极星刚刚脱离轨道,随后这个眉眼像极了万物之父的年轻人就出现在了这里,世上哪有这么巧的事情。而且我听说,这名年轻人,并没有将武器放入兵池。”灵泽又说。
安尘叹了口气:“就算他真是万物之父的血脉又如何,我们的生命是万物之父所赐,当年合力逼死万物之父也是迫不得已,何必赶尽杀绝呢?”
这句话没有逃过烁瀚海的耳朵,烁瀚海咳了一声,开口道:“万物的生命皆由天地孕育,没有谁来赐予这一说。万物之父当年将欲望撒向三界,屠杀远古诸神,便是不可饶恕的罪过。虽说是罪不及后人,可谁能保证他的后代的血液里没有和他一样的疯狂?我们付出了多少努力才换得了三界如今的安宁,孤不敢冒这个险,再将苍生推入水火之中。”
烁霖铃见状,取下腰间一直悬挂着的银铃,递给侍卫让他呈上去给烁瀚海:“这几天我奉命监视越少主与他的近侍,他们的所有对话都在这银铃中,萧既明是否又问题,就请父王自行决断吧。”
萧既明和越桑渝早在昨晚就猜到烁霖铃有监视他们的手段,只是没想到监视工具是这个不起眼的银铃。萧既明只是战斗力强,对监视灵力的洞察几乎为零,越桑渝对这个倒是在行,但他身负重伤,加上灵力减弱,能面不改色地应付各种人已是不易,可能在某些不是极其致命的地方疏于防范了。两人都不敢确定,烁霖铃录下的那些地方,他们还能不能应付过去。
铃铛里录入的都是一些他们两个都没有警惕时的无关紧要的对话,只是根据昨晚烁霖铃调笑萧既明的话来看,越桑渝为他画机关图那段她是听到了的,那时候也是越桑渝伤势过重,还强撑着画图,一时间疏于防范。可是银铃里并没有这一段的对话,想是烁霖铃早就料到有今日,提前将它抹去了。
这时候越无涯开口道:“如此看来,就算这名近侍有问题,桑渝也是被他蒙蔽,请海神明察。”
烁瀚海点了点头,居高临下地对萧既明道:“孤向来不杀无辜的人,你要真如自己所言是仙族人,孤自然不会为难你。”
“我该如何证明?”萧既明直视着海神,眼中毫无畏惧。可离他最近的越桑渝感受到他攥紧了拳头,浑身紧绷,这是他压制血脉中的狂性的征兆。
越桑渝不知道是什么触发了他的狂性,却明白,他在这种时候发狂一定会把自己推向万劫不复的境地。这个时候越桑渝又不能通过吟唱来帮他清心,只能相信萧既明自己的意志力。
“很简单。”烁瀚海并没有注意到萧既明的异样:“当年神族靠着洪荒轮战胜万物之父,洪荒轮也被毁于战乱,但我这里还存有一块碎片。它的铸造汇聚亿万精神体的爱恨悲欢,是万物之父血脉最大的克星。虽然只有一块碎片,并没有什么力量,可你要真是传说中他和人类所生的那个孽种,你的血滴到它上面一定会有反应的。”
“什么反应?”萧既明感到一团火焰在自己胸口翻腾,他的神志快要被杀意占据。
萧既明他看到烁瀚海的第一眼,就认出了烁瀚海就是两千多年前将匕首捅入母亲胸口的人。当年他为了救回母亲,九死一生取回了续魂丹,母亲却没有等到他,在他回到家的前三天就死了……其实母亲那样平凡的人类是不值得烁瀚海去杀的,烁瀚海当年的目标是萧既明,可那时候已经疯疯癫癫的母亲竟然凭借着本能迎上了天神的刀刃,为她的儿子争取到了一线生机。
这些事情本来已经被萧既明埋在了记忆底层,这是他最深的伤口,仅仅触碰一下,便是撕心裂肺的剧痛。可见到烁瀚海时,这倒伤口被猛然揭开了,足以痛至骨髓。
但烁瀚海似乎早已遗忘了这些事情,挥手示意侍卫将洪荒轮碎片抬进来,放到萧既明面前:“孤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但你的血脉要真有问题,这块碎片就一定会有反应。”
“既明。”越桑渝低低唤了他一声。
――没事。我还是我,暂时还没有变成怪物。萧既明每个字几乎都是咬着牙说的,就算是这样,他还是坚持用传音入密,让越桑渝放心。
――我相信你。越桑渝坚定地说。
――你当然得相信我了。萧既明笑了笑,低声说:“变把刀给我。”
越桑渝右手一转,一把冒着寒气的冰刀便在他手上成形。
萧既明接过刀,毫不犹豫地往自己手背上划去。
鲜血滴到白玉一般的碎片上,渗入了晦涩诡异的花纹。
在场众人都不由自主伸长了脖子,想要看清碎片上的变化。
然而意想不到的是,殷红的血填满花纹后,又顺着碎片流到托盘上,没有任何特殊变化。
“这怎么可能呢?”一名沉不住气的年轻少主惊呼出声,显然在场众人已经确信萧既明就是万物之父的遗孤了。
烁霖铃眼中也是不易察觉的惊诧,但她认为是萧既明或者越桑渝搞的鬼,十分配合地对烁瀚海道:“这下父王该相信我的判断了?”
“霖铃的判断,向来不会有错。”烁瀚海也放松了下来,却用鹰一般的眼神审视着烁霖铃:“可是你大半夜约他们去观天塔做什么呢?我透过观天塔外门上的明目珠可是看得一清二楚。”
这一刻所有人都明白了,越家的眼线秋叶的确没有逃过越桑渝的琴音,早就忘了自己看到的一切,烁瀚海是透过明目珠看到三人进入观天塔的。而知道那里放有明目珠的只有烁霖铃,她没有向萧既明和越桑渝提起,必然是她已经有了完全之策。
“越少主让我给他的小侍卫传授几句咒文,我想着其他地方人多眼杂的,只有观天塔那种地方比较合适。父王你知道,研习咒文的时候要是被别人打扰,可是轻则内伤,重则丧失理智的。”烁霖铃解释道,明目珠能监视的地方有限,她确定烁瀚海并不知道自己带了他们两个去密室。
烁霖铃这个理由毫无破绽,她作为六族中唯一能解读远古咒文的人,各家都会向她求几道与自己元素相符的咒文,以增强灵力。她这样说,基本不会有人怀疑,甚至比直接损毁明目珠更容易让人相信。
这时候安家主君安尘也开口道:“既然是个误会,那便就这么算了吧。明日就是海神您的寿宴了,没必要为这种事情过分耗神。”
越桑渝对海神行了个礼:“既然没什么事,我们就先告退了。”
海神知道越家少主不善客套,大度地点了点头,由他带着萧既明离开了。
越无涯看着越桑渝的背影,神色有些复杂,像是在为什么决定而纠结。
回到明月阁,越桑渝将萧既明的狂性压回去后,萧既明就一直躺在床上不说话。
虽然萧既明性格不像流云那样跳脱,但也不是个安静的人,与越桑渝在一起的时候话绝对不少。现在这样的状态,一定是有心事。
“你以前见过烁瀚海是不是?”越桑渝问。
“他杀了我娘。”萧既明声音里没有一点情绪,好像说的是与他无关的事情。
“……”越桑渝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和萧既明一起沉默。
不知过了多久,萧既明又说:“可你说奇不奇怪,我心里对我爹的恨,与对烁瀚海比起来淡不了多少。”
越桑渝看着萧既明,等他将想说的话说出来。
“我爹……怎么说呢,可能我眼里的他和你们传说里的他完全不一样,甚至连相貌都不是同一个。”萧既明坐起来,神色渐渐变得悠远,像是解开了那些尘埃中已经泛黄的记忆。越桑渝没有向他问起这些往事,可萧既明此时此刻格外想要倾诉。
“他不是个负责任的人,无论是作为父亲丈夫还是三界领袖。至少在我看来是这样。”
“可根据《万物史书》中的记载,在混沌时代到苍茫之世中前期,他为众生殚精竭虑,甚至数次陷入九死一生的境地。这样难道还不够负责吗?”越桑渝疑惑。
“这不是一码事。我指的不负责,是他莫名其妙将欲望撒向六族,屠杀远古诸神,使得在极其恶劣的环境下都分外团结的六族,到了平和的年代反而开始自相残杀。又在三界战火纷飞的时候,离开圣城,抛弃苍穹座,莫名其妙爱上了一个人类。三界至尊爱上一个平凡的人类,伪装成另一个平凡人类与她过老婆孩子热炕头的日子。呵,多么感人的爱情,感人到让人觉得荒唐。”萧既明语调平稳,却在最后流露出一抹带着悲哀的嘲笑。
“他在诸神之战时的表现,的确是一个全三界琢磨不透的迷。”越桑渝道。
“他作为一个丈夫,不打招呼就离开,让他的妻子相思成疾,终日精神恍惚,到死都相信他还会回来。作为一个父亲,他让自己的儿子作为一个怪物长大,受尽白眼,手染鲜血,最后还害死了自己母亲!”萧既明几乎是咆哮着说出这句话,言语中悲痛到有些疯狂,让越桑渝担心地按住他的手。
萧既明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想将自己的情绪稳定下来。可一闭眼,那不堪回首的画面又浮现在眼前。
随着父亲的离开,他的眼睛逐渐变成了不属于人类的赤红色。他曾经要好的朋友开始视他为怪物,一边害怕着他,又一边用各种方式攻击他,将自己视为为民除害的英雄。
起初他并不把这些事情放在心上,反正这些人都打不过他,只敢在言语上讨些便宜。但有一天,有个人大概觉得这样骂不太过瘾,便骂起了他的爹娘,并且越骂越难听。当那人骂到最后一句的时候,他突然觉得胸口像是燃起了一把烈火,这股火焰直冲大脑。后来的事情他就完全不知道了。
再醒来时,目之所及血红一片,四周是那些骂他的孩子七零八落的尸体,耳边是女人熟悉的哭声。
他那本就因为父亲的离开而精神敏感脆弱的母亲,跪在角落里,瞪着一双漂亮的眼睛惊恐地看着他,好像他不是她的儿子,而是一个从地狱里爬出的恶魔。
“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母亲的身子抖得不成样子,颤颤巍巍地想爬起来逃走,可双腿却早没了力气,只能又一次跪倒在地上。
这些两千年前的画面最终化作一团朦胧的雾气,变得越来越模糊,渐渐看不清其中人物的样子。唯一清晰的,是母亲绝望的哭声,像是一根尖刺,永远插在了萧既明内心最柔软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