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鲸
越桑渝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再醒来时天已经黑了。海面上下起了雨,海浪也更汹涌了些,不过白玉船行在上面,还算平稳。
海与天都漆黑一片,像是混沌时代之前的虚无世界。目之所及只有桌上的夜明珠还散发着亮光,让人感到一种挥之不去的孤单。
制造这艘白玉船的时候,越桑渝就没想过在上面睡觉,于是萧既明就只好把他放在船舱内的长椅上,不知道从哪找了个垫子给他当枕头,还把自己的外袍盖在他身上。
越桑渝起身将外袍拿起来,去外面找萧既明。
萧既明果然在甲板上,看着墨汁一样的海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感觉到越桑渝走过来,回头问道:“好点了吗?”
“没事了。”越桑渝将外袍还给萧既明。
“我就是信天会塌下来,也不会相信你嘴里的‘没事’这两个字。”萧既明没有接外袍,对越桑渝道:“回船舱里去,这雨不知道还要下多久。”
“你莫不是忘了,两千年以前我家族的人都是住在海里的,淋雨不会对我的身体有什么影响。”越桑渝看着翻滚的海浪。
“你真把自己当越家的人了?”萧既明问。
越桑渝不知该如何回答,只好沉默。
萧既明看了他一眼,没有再说什么。
“其实现在回想起来,大哥不是那么无情的人,他对家人都很好,那时候我一直在想,如果我真是他弟弟就好了。可惜,我在他眼里永远是把不好控制的武器。”越桑渝的声音低得几乎淹没在雨点与海涛的声音中,可萧既明还是听清楚了。
这回轮到萧既明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他和越桑渝都是在这方面极度不善言辞的人。
萧既明不想去问越桑渝这样不计生死地帮他,是不是因为他是越桑渝遇到的第一个在意他生命,把他当一个人来看待的人。就像他也不知道自己这样在乎越桑渝是不是因为年少时的救命之恩。
他不愿将所有缘分都冠上冰冷的前因,有缘便同行一段路,缘分尽了就各奔东西,缘分这件事只与心有关,不受理智控制,没有任何理由,只有愿或不愿。
“你站在这里找什么?”越桑渝打破沉默,看萧既明的样子,似乎已经在这里很久了。
萧既明自嘲地笑了笑:“我本来是在找我的一个老朋友,找了很久才反应过来,已经过了两千年,他恐怕早就死了。”
“什么样的老朋友?”越桑渝难得有些好奇。
“一只鲸鱼。”萧既明似乎陷入了遥远的回忆:“我在前往罪城的时候遇到了他,他也是孤零零的,一直唱着属于他们的歌,想要寻找附近的同伴,可唱了很久,也没找到一只同伴。”
“因为他的歌与他的同伴是不同的。”越桑渝立刻就明白了,鲸鱼以歌声寻找同伴,可有的鲸鱼一出生所唱的歌与其他鲸鱼是不一样的。若是这种鲸鱼不能遇到与他唱着同样的歌的同伴,就只能永世孤独。
“那是只鲸鱼里的异类,他其他鲸鱼不把他当同类,他又不是其他鱼,在茫茫海洋里,永远只能孤身一人,或许他就不该出生在这世上。”萧既明从未对别人说过这些,但他对越桑渝总是有种迷一样的信任,好像自己所有不能宣之于口的事情都可以说给他听。
越桑渝把萧既明的外袍披在他身上,摇了摇头:“你不是不该出生的人。你非人非神,兼具了这两个种族的特点,或许两族都视你为孽障,但并不是没有人听懂你的歌。”
“是的,虽然我很久以后才发现。”萧既明笑了笑,俊朗而温暖。
雨下了半宿,直到第二天清晨才停下了。天光破开浓密的云雾,照在海面上,一些海鸟开始捕鱼,有几只胆子大的甚至停在是船舷上,好奇地东张西望。
“快到冥渊了吧?”萧既明看着越来越不安稳的海水,似乎有某种神秘的力量将这片海域的海水吸往一个方向。这是冥渊附近特有的现象,魔族将这种现象称为“逆流”。
“海水已经出现了逆流,应该中午之前就可以看到冥渊了。”越桑渝回答。
昨晚进来后越桑渝便又睡了,萧既明大概彻夜都在那里研究八荒六合图,但看他的样子,应该没有研究出什么门道。
“你让阳炽在魔族做的事是什么?”萧既明很早就想问这个问题了,然而一直没有机会。
“潜入魔族皇宫,找到记载魔族四大元素灵脉所对应的地点。” 越桑渝没有隐瞒。
魔族与神族从灵力到权力结构都有多处相似,唯一不同的是,魔族四大元素的依托于灵脉,并不是像神族那样直接在天地间捕捉灵力,供自身使用。所以魔族包括皇室在内的六大家族,领地都建在灵脉附近,每个新生儿都要在那里沐浴两百年灵脉,才能将灵力为自己所用。天长日久,灵脉也对人产生了依赖,只要那个家族还存在,就不会为别族所用。
“难怪你会说提前知道会吓到他。”萧既明恍然大悟:“那你怎么让他知道自己要做什么呢?”
“他知道我是灭水家的罪魁祸首,自然能猜到越家的目的就是水家所拥有的灵脉,到了岚城后他会发现水家灵脉因六百年没又人气滋养,已经开始分裂,就会明白我是要找到灵脉,将它分裂的那一部分带走。”越桑渝缓缓道:“阳炽是个聪明的人,他跟了你四百年,你应该比我更清楚。”
“我相信他能准确地领悟你的意思,但越无涯难道只是让你带走一部分灵脉?”萧既明觉得这不是越无涯的作风。
“对于越家而言,一部分灵脉已经够他们凌驾在除了掌握四大元素根基的烁家外所有人之上了。而且当年我放走的那些水家的孩子,现在已经快要长大了,要是没有灵脉,他们该如果重建家园?”越桑渝又想起了那恶梦一般的过往,垂下眼,叹了口气。
“你付出的已经够多了。我虽然不知道傀儡锁具体是个什么东西,但也能猜想到你当年在傀儡锁的操控下还放走了水家那么多孩子,是何等的不容易。而且你为越家做这最后一件事,不止是为了还越家的生养之恩,也是想以此为条件,让越无涯放过水家最后的血脉吧?”虽然越桑渝从未说过自己当年的行为是受傀儡锁控制,但凭借萧既明对他的了解,他绝对不会在有自我意识的情况下做这样残酷的事情。
越桑渝没有回答,看着外面自由自在的海鸟,神情是难言的落寞。
随着海水越来越急,还不到中午,两人便到了冥渊附近。
当那个大海中的深渊出现在眼前时,越桑渝迅速放下锚,将白玉船稳稳地固定住。
这是三界之中最深的深渊,从来没有人到过它的底部,也没有人知道它有多深。大海仿佛被一把比般若山还高的巨刃从中间劈开,所有海水到了这个位置便倾泻而下,以万钧之势注入无底深渊,发出炸雷一般的声响,几乎要把人震聋。这里的水流比冥界黄泉瀑布还要湍急,因海水剧烈撞击而形成的水雾让这里显现出一种危险的朦胧,看不到对面,也看不到深渊两侧的尽头。
过冥渊需要特殊的魔族引渡船只,这种船通常只渡魔族人,或是魔族人请来的客人。其他人如果贸然进入,只会被水流带入冥渊,此生都在无休无止的坠落中渡过,直到死去。
萧既明第一次来这里,就算听过冥渊的传说也不太了解怎么过去,于是问越桑渝:“你上次来这里是怎么偷偷渡过冥渊的?”
越桑渝灭水家时并不是只身一人,还带着十多个越家精锐,这样的队伍当然不能乘坐魔族的引渡船,所以萧既明料定越桑渝一定有特殊的办法。
然而越桑渝却摇了摇头:“上次来是乘坐越家专门为度过冥渊而打造的船,那船一直在大哥手里,这次我们以这种方式跑出来,他是决定不会给我的。”
“那我们难道要……飞过去?”萧既明看着前方的深渊,居然在认真思考飞掠过去的可行性。
“就算是可以御风而行的风元素种族都飞不过冥渊,我们两个更别想了。”越桑渝毫不留情地打击他。
“那怎么办?”萧既明挑眉笑了笑:“难道等他们来接我们?”
“是啊。”越桑渝点头。
“我还以为只有我想到了这点。”萧既明一副可惜了的样子。
“你要知道,我永远比你想得多想得快。”越桑渝嘲讽起人来都是面不改色。
“魔族废那么大劲,就是要把我引到这里,不来迎接我一下实在有点说不过去。”萧既明抱胸靠在船的桅杆上。
他们两个早就想到,风曼珠大张旗鼓地入罪城给越桑渝下毒,再到烟波海湾里帮助他们的假流云,这一切除了旧仇与好友关照,其主要目的恐怕是要让萧既明到魔族来。
果然,没过多久,水雾中就出现了一个摆渡的船夫。洪亮而纯朴的声音从船上传来:“那边的客人要坐船不啦――”